所谓复法大方指的是针对疾病的多重复杂病机,组合运用数种治法,处方药味数目超过常规的一种特别的治疗用药方法。复法大方所包含的治法一般为三四种或更多,处方药味多为15味以上,常多达三四十味。
一、复方大法的历史渊源:
复方大法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黄帝内经》“所治为主,适大小为治”、“君一臣二佐九,制之大也。君一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二,制之小也”指出,应当根据病情轻重选用大方、小方。张从正说:“有君一臣二佐九之大方,病有兼症而邪不一,不可以一二味治者宜之。”指出病症复杂、病邪兼夹,一二味的小方难以胜任,须是复法大方合适。复法大方属七方之一,其学术思想实源自于《黄帝内经》,其中《素问·至真要大论篇》在论述组方原则时提出:“奇之不去则偶之,谓重方。”即奇方(相对而言属于小方)治病不效,就应当用偶方(相对而言属于大方)。
张仲景开创了复法大方治疗疑难病的先河:治疗“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的薯蓣丸有21味药,即是健脾、补气、养血、滋阴、温阳、祛风、理气,攻补兼施、寒热并用、阴阳气血共调;治疗疟母的鳖甲煎丸有23味药(药用炙鳖甲、炒乌扇、黄芩、柴胡、鼠妇、干姜、大黄、芍药、桂枝、葶苈子、石苇、厚朴、牡丹皮、瞿麦、紫葳、半夏、人参、土鳖虫、阿胶珠、炙蜂房、赤硝、炒蜣螂、桃仁等),全方寒热并用,攻补兼施,行气化瘀,除痰消癥,是寒热攻补杂投的效方。
孙思邈奠定了复法大方治疗疑难病的地位。《备急千金要方》“古者……百姓少欲,禀气中和,感病轻微,易为治疗。今时……人多巧诈,感病厚重,难以为医。病轻用药须少,病重用药即多”。指出情志内伤罹病深重时所用药味要多。《备急千金要方》作为著名的第一部中医临床百科全书,其涉及疑难病的处方,据统计在20味以上药物(包括20味)的方子就有88个,制方的基本特点为寒温并进,寒中佐热,热中兼寒,补中夹清,泻中寓补,以达到阴阳平秘,邪去正安之目的。《备急千金要方》的临床价值,为历代名医大家所推崇。对其组方用药,徐大椿称赞说:“其用药之奇,用意之巧,亦自成一家,有不可磨灭之处。”又说:“仲景之学,至唐而一变也”“大抵所重,专在于药。”张璐认为有“激、逆、反、从”的特色,“寒温并用,阴阳互调”为其用药的突出特点。诸如《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之防风通圣散、《证治准绳》之调营饮、《兰台轨范》之大活络丹、《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之紫雪丹、《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之地黄饮子等都是复法大方的代表,至今仍然在临床广泛使用。这些奇巧的组方,看似杂乱,使人难以接受,但对治疗疑难杂症是十分有益的,我们临床工作者应该好好探索学习,不落俗套,深入研究验证,开拓临床用药的新思路、新方法,提高临床治疗水平。
但由于古代病种及社会历史条件与现代的差异,复法大方多常用于急、慢性危重病人的抢救和治疗,并且常常制成丸、散剂以便于临床运用,在肿瘤病的治疗上未得到充分的挖掘和发展。另一方面,由于古代医家所面对的病人以常见病为多,只要熟练掌握辨证论治方法,大多能收到预期的疗效,因而在历史上唐宋以后许多著名医家都曾反对滥用大方,特别鄙视那种不讲究辨证,靠堆砌药物以“广络原野,冀获一兔”的做法,提倡用药轻灵,小方治病,致使复法大方长时间受到冷落。
二、近代医家对复法大方的发挥:
近代对疑难病的治疗研究中,复法大方又重新受到了许多有识之士的重视、创新和发展。近代名医施今墨是大方名家,治疗疑难病用药多在十七八味或20味以上,其善用药对,多用复法大方,同类相聚而用或相反相成而佐等,是其大方的特点,病、证、症相参,中西药结合是其运用大方的思想基础。著名中医学家程门雪一生用药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年轻时期以大刀阔斧见称;第二阶段中年时期以轻清灵巧为主;第三阶段晚年时期是复方多法的创造。晚年时期治疗的疾病主要是积劳致虚、反复感邪,以及湿、热、瘀、滞的兼夹,导致病情错综复杂,因而创“复方多法”治疗,糅经方、时方治为一炉,集温散、疏化、宣导、渗利、祛邪安正、祛瘀、清热等诸法于一身,能表里、上下、虚实、寒热、标本等一方兼顾,因此,“复方多法”是对复法大方的传承与发展。著名中医学家裘沛然教授对复法大方有很独特的见解,认为:“大方复治法是治疗危急大症取得较好疗效的有效方法之一”,评价为:“兼备法并不是一个杂凑的方法,其处方既寓有巧思,而配伍又极其精密,这是中医处方学上一个造诣很深的境界”。岳美中教授亦指出:“对于症状非常复杂的疾病,要用许多药物组成大方来治疗。”复法大方是集数法于一方,熔调、攻、补等于一炉,一般由多种有效成分组成,具有多种药理作用,可同时用来治疗不同的复杂的病机及病症,是通过多途径治疗疾病的方法。复法大方要求达到多种有效成分一起承担治疗疾病的任务,而且每一味药多是不能独立完成治疗疾病任务的,相对西药可以独立承担治疗疾病任务的单一成分的作用强度而言,复法大方多种有效成分各自独立的作用一般较小或弱,但它们集体的力量却可以产生一个大而强的作用,从而完成治疗疾病的任务。
三、复法大方治疗癌症原理:
肿瘤的发生、发展是由于多种致病因素(外感六淫、内伤七情、劳逸失调、饮食不节、禀赋有异、癌毒、环境污染等)长期作用于机体,产生痰、瘀、毒、虚所致,虽然各个具体脏腑组织器官的肿瘤有各自的特点,症状各异,但邪毒互结,错综交织,虚实夹杂,多种病理因素同时存在是其共同的特点。对恶性肿瘤这种多因素复合致病的复杂疾病,往往是多种病因,作用于多个部位,产生多个病理环节。希冀从某一点入手,以常法处方,难免顾此失彼或者病重药轻,难以逆转病势。那么药味少的方剂就难以胜任,药味多的大方就可能因其药味多而药效成分多,针对各个病因,协同击破各个病理环节,从而使肿瘤等疑难病好转乃至痊愈。
国医大师、著名中医学家周仲英治疗肿瘤提倡复法大方:周仲英教授根据《素问·异法方宜论篇》“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故治所以异,而病皆愈者,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针对恶性肿瘤等疑难病,提出“复合施治论”的学术观点,临床熔升降结合、补泻兼施、寒热并用、敛散相伍、阴阳互求、表里相合、气血互调、多脏兼顾于一方,治疗肿瘤多采取“复法大方”,强调要以祛除“癌毒”为要,时刻把握肿瘤不同阶段扶正与祛邪、辨病与辨证、治标与治本、整体虚与局部实、守方与变法等方面的灵活辨证关系。
中国中医院原肿瘤科主任、当代著名中西医肿瘤学家孙桂芝教授认为,癌症作为一类错综复杂、顽固凶险的疾病,其病机盘根错节、千头万绪,治疗只有复法大方才能全面地兼顾病情。孙老善用复法大方治疗癌症,在复法大方治疗癌症方面有较高的造诣,是对复法大方治疗癌症的传承和创新。
四、案例:
1.卵巢癌病例:张××,女,49岁,呼和浩特人,年6月21日因卵巢癌手术,术后化疗6个疗程,年1月25日彩超查肝肾之间有实性包块,结论:转移。前来求治,刻诊:面黄虚胖,头发全无,腹胀纳差、大便干燥,脉沉弱,舌淡苔白。证属正气虚弱,邪毒内蕴。治则:培补正气、化瘀泻毒。
方药:少腹逐瘀汤、桂枝茯苓丸、柴胡疏肝散、干姜附子汤加减。
药用:当归20克,赤芍20克,川芎15克,小茴香15克,黑附子15克,干姜10克,肉桂10克,莪术20克,三棱30克,桂枝15克,茯苓30克,桃仁20克,夏枯草30克,大腹皮30克,花椒10克,土茯苓30克,党参20克,生白术30克,炙甘草6克,橘核20克,龙葵30克,蟾皮10克,土鳖虫10克,牵牛子15克,槟榔15克,乌药15克,枳壳15克,香附15克,八月札20克,白花蛇舌草50克,半枝莲50克,半边莲30克,生山楂15克,生麦芽30克。大枣10枚,生姜10片。一日一剂水煎服。
连用15剂,诸症减轻。嘱继续服药90剂,彩超查:包块液化。按语:临床凡遇到卵巢癌病人,使用上面4方,辨证加减,一般能取得良好疗效。气虚者加黄芪30克,白术30克,太子参30克等;阳虚者加附子6~20克,肉桂5~15克,炮姜5~15克等;腹痛者加乌药30克,荔枝核30克,小茴香15克,延胡索30克等;便秘者加大黄6~15克,芒硝10克,枳实15克,厚朴30克等;必加半枝莲30~50克,白花蛇舌草30~50克。
2.前列腺癌:孙××,男,63岁。山东淄博人。年6医院查出前列腺癌并骨转移。后手术并去势治疗,口服氟他胺近2年。现因疼痛难耐求诊于中医。刻诊:面黄乏力,盆骨疼痛,口淡无味,大便时干。MRI示:盆骨、骶骨转移。脉沉实有力,舌红苔薄黄。证属正虚邪实、热毒内蕴。
治则:扶正祛邪,调补脾肾,清热解毒,活血化瘀。
方药:肾气丸、少腹逐瘀汤、八正散、抵当汤加减。
药用:黄芪30克,当归15克,赤芍20克、川芎20克,水蛭6克,土鳖虫10克,桃仁15克,大黄10克,肉桂6克,附子10克,熟地黄30克,山茱萸30克,山药20克,党参30克,白术20克,茯苓30克,牡丹皮15克,泽泻30克,怀牛膝20克,骨碎补15克,狗脊15克,补骨脂15克,徐长卿20克,透骨草30克,威灵仙20克,鸡血藤20克,海风藤30克,滑石30克,车前子15克,土茯苓30克,白茅根30克,女贞子15克,墨旱莲30克,王不留行30克,牡蛎30克,穿山甲10克。口服30剂,疼痛大减,饮食、二便正常。嘱再服60剂,一剂药喝两天。8个月后,如常人一样生活。
前列腺癌因年高男性雄性激素失调所致,西医治疗一般是手术加激素治疗,疗效不十分理想,往往产生骨转移。中医中药有其独到的作用。治疗原则一般以补益脾肾、活血化瘀、抗肿瘤为主。淋巴转移者加黄药子6~15克,守宫6克,夏枯草30克,两头尖15克,猫爪草15~30克等;尿血加生地榆30~50克,血余炭15克,三七10克等;气虚、尿无力加黄芪60克,桂枝15克,乌药15克等;腰酸明显者加山茱萸30克,枸杞子30克,杜仲10克,鹿角胶10克,续断20克等。土茯苓、骨碎补、狗脊以及六味地黄汤作为主方必用。
五、体会:
《黄帝内经》有“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的著名论断,“世上只有不知之症,没有不治之症。”中医药学博大精深,现代科学与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使中医药学获得了跨文化的认同,而正在步入知识经济时代,中医中药在癌症防治上已经取得一定的成就,勤求古训求创新,博采众方融新知,找到“证”的本质,明晰客观规律,辨“疑”不惑,治“难”不乱,复法大方利用多种低效的药效成分,通过多层次、多途径、多机制治疗肿瘤等疑难疾病,为探索肿瘤等疑难疾病的治疗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中医中药必将为征服癌症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肿瘤病人病因模糊,病机复杂,往往具有多种体质,在临床辨证中,要抓住调整脾肾和内分泌这个本,同时要抓主症和兼症治疗疼痛这个标,在局部与整体治疗、中医和西医治疗这两个原则的指导下,病人是能够走向康复的。
附:著名中医临床家、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院谢海洲先生的组方原则:
我体会,在组方配伍中,除注意君臣佐使等组方原则外,还应根据治法要求,处理好五个辨证关系:
一曰散与收。散指发散、宣散,多指祛除外邪,宣通气机,收指收微固脱,固摄气血之谓。二者相互为用,互相制约。如虚人外感,既要祛除外邢,甩荆防之辛散,叉要助其正气以芪术之甘温固表,所谓黄芪防风相畏而相使,实际上是反应了扶正祛邪两种治法的作用。
二曰攻与补。攻为祛邪,补为扶正。应根据邪正斗争情况,将攻补灵活配合,两者之中,关键在于扶正。《伤寒论》之“保胃气、存津液”,温病之“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皆在于顾护正气。正如十枣汤之用大枣,白虎汤之粳米、甘草,小柴胡汤之党参……我每用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及攻伐之剂,必适当佐以顾护正气之品,正本此意。至于具体方药之多少,或平补平泻,均应据证灵括掌握,惟以祛邪而不伤正,扶正而不留邪为目的。大家知道胡万林,只攻不补,病人就给泻死了。
三曰温与清。温指“寒者热之”,清指“热者寒之”,治寒以热,治热以寒,“治寒不远热,治热不远寒”,是治则之大法。但因病情复杂多变,组方配伍并非纯用寒热,而是寒热并施,温清并用。寒热错杂之证,自不待言。真假寒热之证,因纯用寒热易致格拒不受,亦需反佐一、二味药性相反之品,谓之反治。根据方剂配伍及治疗的需要,常宜灵活伍用寒热之剂,如左金之萸连,交泰之连桂,取其相互制约、相反相成之功,或为监制他药以防其偏。这些药物虽数少而量轻,但其效用颇大,往往有出奇制胜之妙。这方面张仲景是光辉榜样,如半夏泻心汤、乌梅丸都是寒热并用的典范。
四曰升与降。升指提升,言其向上,降指通降,谓其向下。升降本为人体血气之正常运动,所谓「升降出入,无器不有」。若升降失常,则生化无权。故治病当调气机之升降,配伍应注意药物的升陬使气升降相宜,调配得当,升者不可升而无制,降者不可降之太过。如眩晕一证,无论病因若何,其病机无非清者不升,浊者不降所致,应升清降浊并用。虚者,升其清阳为主,升麻、荷叶之属皆可加入,实者,降其浊气为主,重镇潜降之品皆可选用。
五曰静与动。静者言其阴柔呆滞也,属阴,动者言其行走通达也,属阳。补益之剂,尤其滋阴养血之品,易于壅塞气机,故其性多静而宣通之剂,如行气活血通阳气之品,则多属动。组方配伍时,应注意动静结合,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如补法最易引起脘腹痞胀,纳食欠佳等气机不畅、胃气不和之证,或郁而化火变生它疾,常宜台宣通和胃之法,佐以动药,以行其滞,宣其痞,散其壅,故补气常佐以行气,补血常佐以活血养阴注意助阳化气,温阳注意阴阳互根,才能补而不滞,滋而不腻,阳生阴长,能生能化。我临证尤其喜用羌活一昧,其具宣通气机促进生化之力,用补益之法时,均可佐入,甚得其益。亦应注意动中有静,通中有补,防止用过,伤其正气。如四物汤中熟地属静,而川芎属动,这样动静结合使药物作用得到充分发挥。
这五个关系相互渗透、互相联系,其间含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可补君臣佐使之不足。组方配伍时若能处理妥当,对提高辨证论治水平必有帮助。
今晚为什么要谈到谢老的处方原则呢?主要是考虑到复方大法,我们治疗肿瘤要真正起到治疗作用,就要根据病人复杂的病机施以大方。那么,大方怎么去组合呢?把一堆药物简单拼凑在一起,那不叫复方大法。你必须要有法有度,在组方上要掌握这五个原则。再一个,要明确以什么为主的问题。在整个大方中哪个方为主即作为君药,臣药以哪个方为主,君臣佐使都要搞清楚,再加上靶向中药,这样才能起到复方大法治疗肿瘤的良好作用。
整理:段汝钦老师弟子王军杰
年12月26日于烟台
段汝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