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霞草
看霞草的时候,彩虹正在出现。
但因为霞草,白色的云彩,还是在我的周围,一朵一朵地变幻,升腾。
如果这时,有人在山下看我,他一定以为,我是从天空的深处走出来的。
我很享受这样的错觉。
在九月,我希望我就是被人们看错的那一个。
目光清明,衣衫飞扬。
因为霞草,我把自己分成矛盾的两部分。
一部分爱着单纯的丰富,另一部分爱着丰富的单纯。
墨旱莲
花朵散落之际,绿色的果实正好接踵而至。
像一群碧绿色的人儿。它们,披着一身阳光,在莲台上,一一入座。
没有拥挤,只有整整齐齐。
当绿衫变成黑衣,墨旱莲就真的像是墨旱莲。
宿命里的这团黑,随着秋的到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似乎隐藏在枝叶间所有的墨色,都源源不断地,朝着籽粒的深处汇聚。
似乎要在白昼,营造一个夜,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
采墨旱莲的人告诉我:墨旱莲,是药!
那么,这药,是否可以治一治时间在我鬓发间留下的苍白?
芦花以为在起风
我吹灰尘时,芦花以为在起风。
它倾斜的姿势,和坐在河边那一个人一模一样。
这是秋天。
天地澄明,云水不分。
我试图用一根思想的弧线,承受这世上所有的重,和一切的轻。
扶芳藤
这是一种默契!
墙壁不动,好让扶芳藤一直扶着,好让扶芳藤的芳香,一直上到屋顶上去,上到璀璨的星群里去。
这么好的屋子!我没有理由,不在其中住一宿。
睡在床上,我在想,住在绿屋子里,做的梦是不是也应该是绿色的?
睡到半夜,扶芳藤会不会推窗来访?
这些美好的藤蔓,除了爱扶自己的香气,是不是还爱扶月光,以及一个做梦者在月光下甜美的呼吸?
在爬满扶芳藤的屋子里,我久久难以入睡。
这些想法,让我忐忑,又让我期待!
葡萄熟了
葡萄熟了。
这个清瘦男人,带着满身阳光在园子里到处游走。他红着脸,发现自己的心也像七月的藤蔓,结满了一串串果实。
每到七月,他就觉得自己就是植物,一种甜蜜的感觉,把心充得满满的。
一些光芒,从体内焕发到脸上,无法遮住。
在这个世界,他发现自己正在爱着,至于到底爱着什么,却说不清楚。
现在,一句美好的话,被他反复重复。
葡萄熟了。葡萄熟了。
没有喝酒,却像醉了一样摇晃。
这个男人,在葡萄架下不停说着胡话,说着他葡萄园一样的委屈。
千里光千里光比我更擅长穿越暮色
八个花瓣的黄花,在对面的山坡上,开出了一片灼灼芳华。
它的光芒,像是无意发出的,本想只照自己,却意外照亮了周围的事物。
就像关不上的远光灯。
它闪烁着。
似乎在向黄昏的事物道歉:对不起,我管不住我的光芒。是我不小心,惊扰了你们!
枫树林里的妄想症患者
——有人在枫树林里放火
我说这话的时候,你奇怪地望着我。莫非我的幻想症又犯了?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你说我都会这样胡言乱语。
可是,今天我是真的看见火了。
到处都是红光,秋天枫树林汇聚了整个世界的红色。
我们一起看过的白云,现在都在随风奔逃。还有天空,也因为惊惶出现了弯曲。
谁在喊叫?声音这么大?
你说,一切都没有发生。
——天空还是天空,枫树林还是枫树林。
但为什么我的全身如此滚烫?还有落在地上的枫叶,一片,一片,为什么都像是火焰?
一定有人在放火。
整个北山像被火烘烤着。
多么奇怪!这么美的火,你怎么会看不见呢?
玫瑰之梦
在沙漠种花,我只种玫瑰。
从最荒凉的边缘开始,挖坑,栽种,浇水,我想把玫瑰一直种到沙漠的中央。
这么大的沙漠,都是我的田地。我摸黑回家,天亮出门,我学着做一只勤劳的蚂蚁。在琐碎的沙粒中,一点一点耗费我的力气。
我的玫瑰硕大,鲜红。
每一朵花里有一个危险的漩涡,但它的美被强大的秩序控制着,暂时局限在层层包裹里。
一个种玫瑰的人,不能在自己种下的玫瑰里,迷失了自己。
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
一支殷红的队伍,尾随我,不断朝着沙漠的深处前进。
太阳走在前面,月亮和星辰走在后面。偶尔,有巨大的云朵,出现在中间。
如此浪漫的军团,我不发出指令,就没有谁会停下。
新的一天,常常在浓烈的花香里来临!
那个手举望远镜的人,此时一定又在遥远的山上感叹:那玫瑰的花阵,越来越盛大了,而世界的枯黄,比昨天又小了一点。
她说得不错。
我花园越种越大,就像一个到处是花的国家。而花的香气,也越来越浓烈,把国家的美无限扩大。
只是,来看花的人说,风暴就要来了。
怎么办呢?
玫瑰太美了!没有围墙,也没有篱笆,我该用什么来抵挡那满天的风沙?
桂花的香气
桂花开了。
弥漫的香气,让我无所适从。
一边发呆,一边乱想。
我一定辜负了什么。
在这充满香气的世上,我是不是该做点更美好的事情?
秋英是一种喜欢摇晃的花
其实,并非风的原因。
我身上所有若无的摇晃,都是这片秋英带给我的。
但也怪不了它们。
那么大的一朵花,重重压一根细细的长茎上面,就像一个背负了重担的瘦人。
现在的问题是,风真的吹过来了!
眼前的这一大片花海,彻底动荡起来。
我怀疑,每一棵秋英,都向藏人学过藏舞。动作幅度大得惊人,开始是前俯,俯到接近地面时,突然停留一下,然后猛地收身,头朝后仰。而那些王冠一样的花朵,就在这迅疾的速度里,将一道道粉红与粉白,涂抹在空气里。
几万棵秋英,几十万朵花!
极度的投入!极致的盛情!
当它们全都这样舞蹈起来,这是一场怎样的盛典?
而我,这个看花人,就在其间左奔右走。无论走到哪里,成为花海的一个中心。
所有的荣光都汇聚在身上。
这个秋天,满野的秋英让我做了一个幸运的人!
买了一把兰花
在行人稀少的街转角,卖花的小妇人沉默,羞涩,头发漆黑。
她在一抹水雾的后面,悄悄打量过往的行人和河西街的早晨。
我的停留,让她有些慌乱。
兰花很新鲜,花瓣嫩黄,凝着水滴。我闻到了记忆中,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说她来自云雾山。
我买了一把兰花,拿在手上。
这个早晨在她的道谢里变得美好。我感觉似乎花湾镇所有的眼睛,都在这把兰花上微微晃动。
都是爱花的人啊。
从惠然路路,过涵洞,走红花路,再拐中兴街。
这一路,我走得很慢。我担心不懂花的风,吹走了兰花的香气!
北山的乌桕们
北山的乌桕树,它们在一起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棵乌桕树,不会和另一棵乌桕站在一起。
在北山,乌桕树和乌桕树之间,都故意隔着一段恰当的距离。
特别是在秋天!
一种叫乌桕红的颜色,会顺着秋风,从最高处的一片叶子开始,一直渲染到最低处的那一片叶子。
所有的乌桕树,最终都会变成一树火焰。天干物燥啊,怎么能让两树火焰挨在一起?
必须将大片的蓝天,放在乌桕树的中间。
这么辽阔的美,一个人怎么爱得过来。
那么,学学宋代那个爱梅成痴的人吧!一身化千亿,让每一个站在乌桕树下的人,在此刻都变成另外的我。
多好啊!
这个秋天,当我伸手,抱住一棵树时,我就同时抱住了千万棵树。
栀子花
栀子花,在微雨的玻璃窗前,说着六点钟。
早上的六点钟。
白白的,是你洗过的那一件白衬衣的六点钟,滴着明亮的水滴。
那白里有光,但不刺眼
这是周末,我在余兴未尽的残梦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时间,好像是一个漩涡,而漩涡是一朵正在开着的花。
记得你轻轻进来过。
淡淡的微笑,似乎浮在高处。我伸出手,那笑痕却全都消散。
又是一个梦。
可空气中残留的香气,分明还在。我能够确定:这味道,不是栀子花的。
刚想再度进入梦里,六点钟的电话响了。
说你在前往七点钟的车上。
又一个远方。
这一次,我彻底醒了。起身。开窗。
栀子花的香气,带着风雨,一起涌了进来!
在栾树的最高处栾树喜欢把花开在树顶之上。
那是搭一把木梯,也无法抵达的高处。如果想看花,就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
远远望过去,看花的人不像在看花,倒像是站在早晨仰望天空的云霞。
不过,栾树的花瓣,终会像一场雨洒落下来。
这雨,是急雨。
在树下,伸出双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接上满满一捧。零零碎碎的落花都是黄色,金子一样,在掌心闪耀着光芒。
过不了几天,栾树就结出一串串像灯笼的果实。灯笼很特别,有三片果皮像薄纸一样包裹着。如果把果皮剥开,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圆圆的三颗籽粒。
而灯笼的颜色,会逐渐变换。
从淡绿,到黄绿,再到玫红和深紫。等到深秋的风,再吹几天,深紫褪去,又依次变成淡红,淡褐,淡黄,枯黄,以至于苍白。
世上的色彩,除了蓝,几乎都被演绎了一次。
站在树下的人,仿佛不是在看树,而是在看一场关于“成住坏空”的电影。
他看得多么入迷啊。
直到天空的大幕暗下来,他还站在那里,久久不去!
坐在树上吃柿子坐在树上吃柿子。
天,是蓝色的天,顺着树梢的方向,不停升上去,高到云朵无法企及。人,是将老之人,却在山野中,分叶攀枝,焕发着少年轻狂。树,是无主之树,满树柿子,个个殷红,熟甜如蜜,明亮如灯。
这个下午,我不用去想其他的事情。
我只想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丫叉,让自己坐得更安稳一点。
几百个柿子,红灯笼一样把我围在中间,但每一次,我挑选的,是熟得最好的那一个。
都是糖,但比糖更甜。
偶尔叹息,只是因为又有一个柿子,无端掉落了。
我并不曾晃动树枝。是柿子的成熟,让柿子自己掉落下去。
汁液飞溅!
柿子有多甜,我的叹息就有多深。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吃柿子。我发现,我真正迷恋的,是坐在树上的感觉。
放眼望去,一切都明亮如柿啊。
包括时间,包括阳光,包括风,包括周围的山野。
也包括地面的几块石头。
在满树闪烁的柿子中,我找到了我,马上又迷失了我。
但不管是找到,还是迷失,都让我如此欢喜!
菅草,或者黄背草
十月的阳光,是细细的金粉。它们从高处落下来,又被黄背草的茎干,反射到我的身上。
日落时的颜色,我数出了其中的最明亮的六种:黄。浅黄。明黄。焦黄。深黄。
还有红黄。
在憨山,我和满山的黄背草,都是受了蛊惑的铜。
秋风吹着,不停发出金属之音。
在铿铿锵锵的节奏中,我看见黄背草也露出了尖锐的锋芒。
板栗在秋天
板栗掉落了!
八月的上半部分,栗树林每天都发生着小规模的坠落事故。
不能怪风。
板栗们太调皮啊!
这些小刺猬,可能在树上呆久了,就无法抵挡自己对低处的好奇。。
先是跳下一两个。
接着两三个。
然后,跳落的板栗越来越多。砰砰的,似乎有人在朝秋天扔手雷。
现在,我注视的是掉在石头上的一个。在强烈的撞击中,带刺的外壳裂开了,有两粒黄白色板栗,飞了出来。
我看见其中一粒,砸在地面上,又被树叶弹起来,在虚空里停留一下,落下来。
它发出来的声音,在我听来微不足道,可是对于一队过路蚂蚁,肯定是一阵不小的雷霆。
太危险了。
可这只是开始!
栗树林太密了,那些回家的蚂蚁啊,我真替它们担心!
像青桐树一样笔直在邱家湾,我家青桐树无疑是最笔直的了。
那一年,我几乎每天都要去青桐树下站一站。学着梧桐树的样子,把自己的腰挺得笔直。
记得有一天,整个村子都刮着大风,我家的老屋也在唧唧歪歪地摇晃。
我看见硕大的青桐叶,随着风一片又一片朝着村外飞去。
不一会儿,所有的叶子,全都吹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枝子。
很多树木,被大风吹成歪斜。
只有青桐树,站在原地,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姿势。
我跑出屋子。
我挺直身子,努力地学着青桐树。
那一天,在风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站直,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好看的姿势。
一株稻谷穗到底能结出多少谷子
稻谷,在秋天,自己给自己添加负担。
就像田埂上走来的那个老人,被沉重的庄稼压弯了身体,还心甘情愿。
我顺着田埂,走进稻田的深处。
对稻穗,我和秋风一样,抱有无限的兴趣。想知道一株稻穗,能结出多少谷子?
我还想知道,谷子和汗水,谁重谁轻?
我喜欢这样的问题。
当答案被寻找的时候,一个低头的人和一棵低头的水稻,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是秋天的植物。
我在稻谷身上找到了我要的充实,而稻谷呢,也在我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熟悉的光芒。
七月的豆荚被当枪使了
我走进了埋伏。
这么多的黄豆,像子弹一样,从四面八方一起向我射击。
我左右腾挪,前后闪躲。
我发现,在黄豆地,一个敏捷的人,远远不如一粒最笨的黄豆。
走出重围,又深陷重围!
我是秋天最理想的靶子。
所有的豆荚,都被七月的太阳当枪使了。
到处都是呼啸的声音。
一场美好的战斗。
疼吗?疼!但这样的袭击,让我生出无限的快意。
花香远远大于花朵
半夜醒来,剧烈咳嗽。
我敞开门,又打开所有的窗子。
怎么办呢?
房间虽大,但,就是不能装下一朵百合的香气。
看高粱时
看高粱时,我和高粱合二为一。
我感觉到我的双脚,在厚实的泥土里,慢慢变成密集的根系。我听见来自低处的汁液,垂直地,穿越我的脉管,在我的身体里发出流淌的声音。
我的手,在每一片叶子里,随着风自由地舒展,没有任何束缚。
还有我的思想,似乎都和高粱硕大的紫穗重叠在一起。
坚硬的籽粒多么饱满。
成熟的重量,让高粱们在天空下,深深低下头来。
我爱这些高粱。
在秋天,我因爱这些高粱,而顺便爱上了自己。
蜀葵开花
去看蜀葵。
大大咧咧的花,像一群大说大笑的女子,它们不等太阳出来,就已聚集在村庄的门口。
粉红的花,顺着主干,嘻嘻哈哈,从下往上开。
花每开一朵,村庄都要明亮一次。
它们美得全无遮掩!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即使是最隐秘的地方,也敢裸露出来。
只是前来看花的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挑战。
他的脸红了!
说出的话,哆哆嗦嗦。
仿佛那点复杂的心事,被一群花看得一清二楚。
半夜去花田
半夜去花田,想看看我种的茉莉开花了没有?
我看到满田的月光,和大片的花朵,连成雪白雪白的一片。
我羡慕它们的单纯,和安静。
我也想学着茉莉的样子,不断从身体掏出尘埃,杂念,和积压于心的暗影。
我要到一朵细小的花里,重新感受久违的澄明。
我不说话。
让风将茉莉的香气,慢慢吹到身体里去。
在月亮的注视里,我愿意成为花田最卑微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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