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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翻开旧相册，看到了这张我抱着的婴儿照片。回忆起12年前，在他作为胎儿的最后5个月，他是如何天天与无形的“鬼神”奋战，来到人间。我抱着这个小猫一样的婴儿——克的出生体重，心中无限感叹！告诉你：你！原是我的一位急性白血病患者腹中的多灾多难的胎儿呀。

苦难而顽强的孩子。

年6月，一位年轻人背着一位孕妇来到我的二楼诊室。这是一位怀孕5个月的急性白血病病人。恶液质的身体，苍白的脸，微膨出的下腹，使人感到有孕在身。她丈夫告诉我，医院不敢着手医治。朋友告诉他，到杭州找苏医生，或许有办法。医院先化疗，同时服中药，先不管胎儿（不干预）。下午，年轻人又背着孕妇来到我这儿说，医院的专家一致认为，必须先引产，打掉胎儿后再化疗。年轻人再三求我救救他的妻子和孩子。看着这无助的目光，看着边上站着衰弱木呆的患者，我生出恻隐之心：找找我的同学吧，我把他们介绍了过去。

医院血液科主任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第一个化疗我要求用DA方案，7天疗程，可他用了HA方案，5天疗程。导致骨髓未缓解。我7医院（医院肺肿瘤诊疗中心副主任）后，院长召开了全院大会诊。会上我提出几点：1.医院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如果把这位白血病合并妊娠的患者治疗缓解，并顺利生下婴儿。我们是在攻克世界难题了。2.该患者在这时段不宜引产。因引产创面大，化疗后会导致阴道大出血死亡。3.先化疗，不干预胎儿。化疗使患者白血病缓解是我们的治疗目的。只有白血病缓解才能保住孕妇，才有后面的婴儿出生。再说，在“全世界”一片打胎的呼声中，我们即便保不住胎儿，化疗也能使胎儿萎缩而创面缩小，对患者的治疗有益。4.对这位患者的治疗，体现出我们的创新性。这么好的好事，平时轮也轮不到，现在为什么不做呢？5.化疗采用中剂量阿糖胞苷。因为小剂量的副作用不比中剂量少，而中剂量则能杀灭白血病细胞（我知道中剂量他们都不敢接受，还能提大剂量吗？）。6.最后，我们的行动是在积德。

工作布置后，我回杭州。前脚走，后脚血液科主任就请来上海专家。专家一看，不得了，这种病人怎么能收呢？必须先打掉胎儿，再化疗！并告诉了患者及其母亲。患者听后极其绝望，母女抱头痛哭，悲伤不已。专家走后，血液科主任又添加许多否定性话语，使患者动摇了信念，犹豫不决（也真奇怪，保护自己的胎儿还有犹豫？）。吓得其丈夫赶快打电话给我，向我求救。我只得打电话给主任，给他解释（其实还需要解释吗？）并表明了态度。

打胎的风波平息，化疗的风浪又起。

七月的化疗原定为IA方案，要求两只药均为进口药（进口药疗效好，副作用少），其中阿糖胞苷用量mg/次。但实际操作改成国产阿糖胞苷mg。导致骨髓白血病细胞仍有16.5%。我们已经化疗二次了，这是很重要的预后不良信号——两次化疗后仍未缓解（白血病细胞5%），医学界称这类患者为难治性白血病。比化疗剂量更为严重的是不按整个治疗方案实施(化疗剂量不足和没有及时、足量输血)，导致先兆流产。8月1日（化疗后4天）WBC0.4×/L,Hb68g/L,Plt4×/L，宫缩10秒，间隙3-5分钟，阴道出血量毫升。

这医院。母婴双死是极大的医疗事故，要上报的，医院负担不起，要快快将患者送出本地区。这个小猫孩命里注定要出世：第二医院，得知此事，赶快着手处理。输血，输血小板，及中医急诊。中医辨证：面色苍白，神疲乏力，心烦易怒，血崩淋漓，脉象沉细滑，舌苔薄白舌质淡。此为化疗伤气阴，气虚陷下，血不荫胎。但脉不躁动，未有大碍。

人参15，生地90，炙黄芪60，当归18，黄芩12，女贞子，墨旱莲，菟丝子18，补骨脂15，制首乌30，鸡血藤60，紫河车3，白茅根50，红枣50，侧柏炭30。当天药煎好服下。次日腹痛减，宫缩止，阴道血止。

一场大祸化解。让我深深体会到，庸人事情最多！

经过两个月的“文攻武斗”血液科渐渐安耽下来，八月的化疗原本是阿糖胞苷0.5克1,3,5三天。但主任突然心血来潮，要用1克连续三天（也是中计量范围内），最后一天患者坚决不愿意打，最后总量为2.5克。这样打法，对患者没有什么不好，但在病情控制的情况下，医生应该时时关照着胎儿的未来。化疗对胎儿影响终究不是小事。

安静了大半个月，又在半夜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原来，9月病情稳定，骨髓缓解，患者回家了几天，回医院后，开始发热咳嗽。CT提示右肺有一阴影。主管医生告诉患者，这是白血病转移灶，肿瘤转移就不可治了。母女再次抱头痛哭，说既然已经转移，那就不看了。她丈夫劝也劝不住，所以又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白血病与实体瘤不一样，没有转移一说，只有复发。而你的肺部是炎症，是你化疗后回家感染了细菌引起的。好说歹说方安下心来。几天后经抗生素治疗，结节消失了。

每个月都有“好事多多”。跟鬼一样，阴魂就是不散，箭箭对着腹中的小宝宝来的！从而，我也每天半夜醒来，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位孕妇。比自己的女儿还起心。

到九月，已能想象得出小生命的可爱了！

10月的化疗，应该不再考虑患者的得失，因为患者已完全缓解（缓解不等于治愈）。现在胎儿的健康应该放在议事日程上，化疗要考虑对胎儿的毒性问题。我要求主任像第一次的HA方案这么小剂量，这次打好就要生了。我们理应做好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出世。但主任却要患者丈夫购3克进口阿糖胞苷。为此事反复与病人和其丈夫通了十余次电话（不好与主任直接通话，避免尴尬）。最后用0.5克一连三天。

多明亮的小眼睛！（一周岁）

至此，已36周，小生命等着出世！我想告诉他：你是个顽强的孩子，你的生命是经历大大小小的人祸锤炼而成的，出生多艰辛，人生多美好！

突然，患者丈夫又打来电话，说：“主任跟他老婆说，‘现在36周，把胎儿拿掉，你有4周好休息，可以打下一次的化疗。’”

这是仁心仁术的人说的话呀？

你的肠子有几曲弯弯？

然而，这话竟然让患者、患者母亲、患者哥哥都认可！唯独丈夫焦急了。

人心是恶？是善？

洗脑可以洗到自己的病比儿子的命重要！我原本对患者的怜悯和同情一下子荡然无存。我二话不说，拿起电话接通我同学，告诉他这样的丑事，要求他赶快制止。必须到足月才能生产——38周。

······

人生本已苦难万千，出生还那么艰难！出了娘肚子，见了阳光，鬼魂才散，无可奈何遁去。

年11月18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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